“睡觉”,你用方言怎么说 睡的说法兴起于唐,南方人更习惯说睏
程和平/文 陈静/图
『 1 』
“睡觉”的“觉”有两层意思。一指睡眠,普通话读jiào,如睡觉、午觉。用作量词时也读jiào,如一觉睡到大天亮。二指睡醒,重点在“醒”,读jué,常见于文言文或书面语。如大梦初觉(见《现代汉语词典》)。
唐杜牧诗句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”,其中,“觉”指醒来,梦醒来,读jué。唐薛能的“狂遍曲江还醉卧,觉来人静日西斜”中,“觉来”也是醒来,“觉”也读jué。
古汉语里,睡觉,最早指睡醒,《说文解字》:“觉,寤也”。“觉”的“睡眠”义是后起的,唐慧琳的《一切经音义》:“觉,言眠寐也。”将“睡醒”义读作“睡jué”,可跟“睡眠”义的“睡jiào”相区分,这里的以音别义是必要的。
『 2 』
试看以下文字,如果将“睡觉”读作“睡jiào”就无法区别意义了。
“云鬓半偏新睡觉(刚睡醒),花冠不整下堂来。”(唐白居易《长恨歌》)
“柳花深巷午鸡声,桑叶尖新绿未成。坐睡觉来无一事,满窗晴日看蚕生。”(宋范成大《春日田园杂兴》)
“睡觉而食温粥一碗,复睡至晚,乃以前药温饮一碗,乃睡至晓,食热粥二碗,诸证悉退。”(明江瓘《名医类案》)
“右为细末研匀,每用半钱匕,生油调于手心内,摩热后,遍揩周身有疥处,便睡,睡觉,其疥自愈。”(明朱橚等《普济方》)
无论是“睡”,还是“醒”,跟睡眠相关的“觉”,古代字书的注音都相当于现在的jiào。现代人为了区别字义才将睡醒义的“觉”读作jué。《新华字典》(第12版)解作“睡醒,醒悟”义时,注音也是jué。
『 3 』
“睡”字,椒江话跟“树”同音,只用在书面语或没有对应词、需要模仿普通话时,如睡眠、睡衣、午睡等。方言口语不说“睡”,只说“睏”。“睏”本写作“困”,由“困倦”义引申而来。人困了自然要睡觉休息,后来造出“睏”字,专指“睡”。
以下举椒江老城区方言为例,说说“睏”的用法。
睡觉,叫“睏觉”,音同“困告”。睡一觉,就是“睏一觉”。“睏一觉”有时缩略成“睏觉”,这时“睏”重读,“觉”读轻声,以跟“睏觉(睡觉)”形成区别。如睏觉起(先睡一觉)、睏觉醒再讲(睡一觉醒再说)、睏觉凑(再睡一觉)。
如果你想表达“再睡会儿”,方言也有对应的说法——“睏记凑”或“睏畅凑”。“记”是“一记(一会儿)”的缩略,“畅”是“一畅”的省略,“一畅”是记音,表示一段时长。
睡了,叫“睏噢”。睡不着,叫“睏弗去”。睡得着,是“睏得去”。睡不醒,是“睏弗醒”。
醒过后又睡着了,叫“睏转去噢”。重新睡,也叫“转睏”。有一首旧童谣说:“黄胖注笃,睏到饭熟。听着碗响,爬起乱抢。抢抢呒份,倒落去转睏。”
贪睡的人,叫“睏虫”。睡懒觉,叫“睏懒觉”。
睡得很熟,粗俗的说法叫“睏死去噢”,含蓄些,则说“好睏得猛”,或“睏功好得猛”。
睡过头了,叫“睏忘记噢”“睏落觉噢”。
已经睡下了,椒江话通常说“倒落去噢”或者“倒落门床噢”。
刚睡醒,或者被人叫醒,脑子还糊里糊涂的,普通话有“睡眼惺忪”,椒江话有“夹忙醒睏”。还有“半醒半睏”,意思也接近。
若是你累得不行不行的,想睡觉,眼睛都睁不开了,方言也有说法——“要睏紧噢”或“睏紧噢”。
“睏弗醒”当然可指睡眠时间长;“睏拉屁觉”则指睡的时间短,只有放个屁的时长,这是夸张。
小睡的地道说法则叫“忽(本字为‘寣’)”,如“忽一记(睡片刻)”“忽去噢(睡过去了,打了个盹)”。清范寅《越谚》载,“寣,寐不多时即醒也。”时间更短的睡,还有“打瞌chong”,即普通话的打瞌睡。
晚上熬夜,叫“夜弗收”,有人也写作“夜弗休”。小时候,奶奶催睡时,经常说“早点睏,早点爬起。夜弗收,洋油灯也点弗起”。
睡觉的样子,睡觉的姿势,叫“睏相”。“睏相歪”的孩子,睡觉会掀被子(“花被”,或叫“被花噢”,“花”,动词,掀开、敞开之意)。“睏相好”,睡姿平稳,从入睡到第二天早晨醒来,被子仍然完整地盖在身上。
如果是“睏魇起”,你是在做噩梦,在睡梦中喊叫。“睏梦哈”则指睡觉时正做着梦呐。
睡觉时常常要翻身,方言叫“礌转侧”,侧,跟“节”同音。
仰卧,叫“仰转睏”“仰得睏”,俯卧,称“仆转睏”“仆得睏”,侧卧,椒江话叫“侧转睏”“侧得睏”(侧,也读作“节”)。
卧室,椒江话叫“门床间”,现在也有叫“睏觉间”的。孩子单独睡一张床叫“独个睏”,跟大人合睡一张床叫“组张睏”“睏组张”。孩子小,跟妈妈“组张”时,也不愿意“一人一头”,常常要求“组头睏”。
哄小孩睡觉时,“睏”常常说成“咕”,“睏觉”说作“咕觉”“咕咕觉”。这个“咕(睡)”是拟声,模仿打呼噜的声音,很形象。呼噜打得很响,方言可说“睏得咕咕叫”,要是用“搭猪样个”来形容,就比较粗俗了。
台州各县(市、区)还有自己独特的用法,比如温岭话,把睡觉用的草席叫“睏草”,这个说法椒江话里就没有。
『 4 』
除了台州,“睏(困)”在其他方言区的使用也很普遍。一百多年前,章炳麟就说过,“今直隶、淮西、江南、浙江皆谓寝曰困。”(《新方言·释言》)《汉语方言大词典》记录,冀鲁官话、胶辽官话、中原官话、江淮官话、西南官话、吴语、湘语、赣语、粤语、闽语中均有使用。
根据学者的研究,“睡”的说法在通用语里兴起是在唐代。大概从晚唐五代起,“困”在南方开始向“睡”义转化,此后逐渐形成南北对立,北方说“睡”,南方说“困(睏)”。现代汉语方言中,“睡”和“困(睏)”的分布格局大概形成于宋代以后。(见汪维辉《“睡觉”古今谈》)
我们通常觉得,普通话说“睡觉”不说“睏(困)觉”,北京话应该也是。但清代《北京歌谣》(1896年,意大利人韦大列编)里却有“困觉”的说法。现将这首歌谣记录如下,作为本文的结束——
我儿子睡觉了
我花儿困觉了
我花儿把卜了
我花儿是个乖儿子
我花儿是个哄人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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