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嵌糕”还是“馅糕”

程和平 /文

最近，关于“温岭gie（与英语读法近似，以下同）糕”的正字问题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，作为方言研究爱好者，我也想谈谈自己的看法，跟大家探讨。

先说“馅”。“馅”，普通话读“xiàn”，名词，意思是包在面食、点心里的肉、菜、糖等。这个意义上的“馅”，椒江老城区方言读音同“保安”的“安”，上声，如馅料、豇豆馅、盐菜馅、肉馅馒头。

《康熙字典》说，“馅”，胡鉴切，音“陷”。折合成椒江话，跟“咸淡”的“咸”的去声相同，升调。“咸（升调）”是文读音，相应的白读音为“gie（升调）”，“gie”正好跟方言里作动词用的“馅”音义相合。明代字书《正字通》对“馅”的释义是：“凡米面食物，坎其中，实以杂味，曰馅。”椒江话里，包在食物中的心子叫“馅（音安）”，填塞心子的动作叫“馅（gie）”，后者如馅食饼、馅糖圆、馅饺、馅麻糍。“馅头”的“馅”也是动词。

现代汉语各种辞书中，“馅”只作名词，没有动词的记录。“馅”的动词用例，文献是有记载的。举例如下：

1.黄雀馒头法。用黄雀，以脑及翅、葱、椒、盐同剁碎，馅腹中，以发酵面裹之，作小长卷，两头令平圆，上笼蒸之，或蒸后如糟馒头法糟过，香油煠之，尤妙。（元倪瓒《清閟阁全集》卷十一）

2.寒食日断火，取面团如拳大，馅之以枣，蒸熟，挂当风处阴干。暑月，儿童患泻者，以为细末，蜜调啖之，瘥。（《钦定古今图书集成·历象汇编·岁功典》卷三十九）

3.角黍者，粽也。……其法以面作饼，为大叶，馅之以肉屑菜餗，卷叶裹之为两角，名曰角黍。（丁若镛《与犹堂全书》）

4.京团：糯粉馅糖，外｛身磊｝芝麻，油炠胮大，故曰“京”。麻糍：糯粉馅乌豆沙如饼，炙食担卖。（清范寅《越谚》）

温岭话“gie糕”是指裹有心子的年糕，即“馅（gie）馅（音安）的糕”，“gie”是动词，因此写作“馅糕”是合适的。

再说“陷”。“陷”是“馅”的同音字，椒江话书面语读音同“咸（升调）”，如“陷阱”“冲锋陷阵”。口语读“gie（升调）”，意思是“挤”“塞”“卡”等。例如：“吃赤肉陷牙齿（吃瘦肉塞牙）”“双脚陷烂泥哈，拔弗出（脚陷烂泥里，拔不出来）”；只有一张椅子，“两个人陷陷（俩人挤挤）”；道路虽然拥挤，我的助力自行车“硬陷陷过去（硬挤挤过去）”；公交车里人挤人，那小子“作扁陷陷进去（侧着身子挤进去）”；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，“陷弗进也陷进去（挤不进也挤进去）”；朋友看到店里，人“陷陷动（人拥挤的样子）”，干脆就不进去了；“照排队，休要摆得陷（按顺序排队，不要插队）”。“陷过去”“陷进来”“休要陷”中的“陷”读音也同“咸（升调）”。

词典里不见有把“陷”直接解作“挤”的，但古汉语里“挤陷”一词却让人联想到“寻找”“看望”等由两个同义字构成的语词。“挤陷”的“陷”会不会就是“挤”的意思，有待考证。

“陷（gie）”，变调后还可转成名词，椒江话读高降调，指“狭窄的缝隙”“夹缝”，比如“针脱陷的噢（针掉到缝隙里去了）”。

“馅”和“陷”都源自“臽”。《说文解字》里有“陷”没“馅”，“馅”是后起字。语言学家王力先生说，“‘臽’‘陷’实同一词，‘陷’是‘臽’的累增字。”“累增”就是增加偏旁而不改变字义。造“馅”字是为了区别于“陷”，专用于食物，因此，一般“挤”“塞”义的“gie”应该是“陷”，不是“馅”。

方言里“咸”读成“gie”的现象可以通过找规律发现。比如“衔”字。“头衔”读“头咸”，“香烟衔嘴的”“鸟衔牌”的“衔”读作“gie”。再如“颌”字。“上颌”“下颌”，书面语读“上合”“下合”（“合”是“咸”的短音），口语读“上gie”“下gie”。以下例子中的“颌”都是方言口语，只读“gie”，如鱼的鳃叫“颌鳃”，说话结巴叫“硬颌”，造谣诽谤的人会“脱落下颌”。

方言里“馅（gie）”也有说“嵌（kie，与英语读法近似）”的，如“嵌糖霜”“嵌芝麻”。“嵌”和“馅（gie）”意思有相近处，因此“gie糕”也有写作“嵌糕”的，这个写法还很流行，可是读音有出入，含义也不完全一样。“嵌糕”，应该是人们在“馅糕”字音不明的情形下产生的临时选择。

所以，个人觉得“gie糕”的正字应该是“馅糕”。

插图 陈 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