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州话丨用手支撑或凭依,方言叫“爱”
作者:程和平
人到老年,腿脚不方便,行走时常常要拄着拐杖,上下楼梯要扶着栏杆。就算年轻人,走路走累了,手也会按着墙壁、柱子或是搭别人的肩头,这样让你的站立、行走更加稳定。在台州各地方言中,这个表示用手支撑或凭依的动作叫做“爱”,“爱”是记音,这个动作的本字可能是“按”。
“按”,在工具书中的常见解释为用手向下压。如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中的“以手抑之使下也”,或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的“用手压或摁”。但实际上,“按”还可以根据目的的不同分为两类:一是通过加力改变位置,如“按门铃”“按手印”“按扣(一种纽扣)”等,这个意义上的“按”,椒江话通常用“捺”来表示,如“捺门铃”“捺手指印”“捺纽”(《集韵》:按,捺也);二是用手寻求支撑或依靠,这一含义便等同于台州方言里的“爱”,如椒江话,“爱拐棒”“爱墙壁”“爱扶手”“爱地的”“爱桌的”等等。
在历史文献中,“按”的依靠、支撑义也比较常见,以下例证中的“按”字,若是用方言音“爱”去读,则可能更有亲近感。
明代台州府宁海人方孝孺在《寄修德》的诗里说到自己患疟疾时有如下描述:“今年疟鬼忽侵凌,寒热交争类勍敌(强敌)。垂头伏枕二十旬,腰腹枵羸(空虚瘦弱)面如腊。嗌(咽喉)干恃粥不善饭,下床须扶还按壁(‘爱’墙壁的)。”末尾两句说的是,由于喉咙干燥,我只能依赖粥来充饥,连吃饭都变得困难。下床时,我需要扶着,还要用手支撑着墙壁,不然就会站立不稳。
清代《四川通志》中,记载了一则关于旌阳丹井的传说。在四川德阳,有一口丹井,与江西洪都的铁树宫井相通。许逊在担任县令时,每次省亲,都是在傍晚时分从这口井中隐去,回到洪都看望家人,到了第二天早上,他又会从井中出来,像往常一样处理公务,人们对此毫无察觉。许逊每次出入井中时,都会用手按在井边的井架上,久而久之,井架上就留下了他的掌痕。末尾两句的原文是:“出入以手按银床(银床,即井架),久遗掌痕其上。”
清代李种杞在《晚求集》中记载了一次游赤裳山按廉台的经历。去按廉台须经过一条险峻的石径。“两足先下,偏身按壁而去。虽若可行,但一失足则万丈下。”
其他书证再举数例。
元代百丈寺主持德辉编纂的《敕修百丈清规》,介绍了僧众早餐赴斋粥前的一系列礼仪,其中有“两手按床,两足拨鞋入床下……”的描述。明代卢守慎《偶吟》中描写自身年迈感慨的诗句:“失迎愁按杖,辞酢愧停杯。”清代洪大容在《湛轩书》中介绍上朝礼仪时写到:“其朝仪亦以垂手疾行为礼。其贱者屈一膝,双手按地,为最恭也。”
以上引文中的“按”,跟方言读音“爱”的含义高度一致。
从椒江老城区方言来看,“按”通常只有文读音。根据字书,“按”读去声,但习惯上也有按平声来读的,即跟“安”同音,如“按摩”“按时”等。如果有白读音,按照规律应该读作“厌”,但没找到实际用例。这个规律,就是对“安”字的读音进行类推得出的,如“章安”读“章烟”,“安生”读“烟生”。然而,根据上述古诗文中的例证,“按”的这个白读音大概就是“爱”,如“按地的”“按墙的”“按桌的”“按肩胛头”等。
至于“按”为什么会读成“爱”,原因尚不明朗,但不妨碍我们来作一番探讨。
在台州市区、临海、温岭、三门等地,支撑义的“按”叫作“爱”是普遍现象,且“按”与“爱”通常不是同音字,因此“按”“爱”同音的读法就显得比较特殊,不符合一般规律。但在椒北的章安话里,“按”跟“爱”是同音字,因此,对他们来说,认为“按”是本字,自然毋庸置疑。
除了章安话,台州别地有无“按”“爱”同音,笔者尚不知晓。对于台州方言的这一“特殊读音”的形成,想到两个可能性。一是受到某个方言中“按”“爱”同音的影响,比如宁波话(拐杖叫“按杖棒”)、章安话,或是江浙一带别的什么方言。第二或许与“隑”字读音及含义相关联。在椒江老城区方言里,“隑”,跟“渠(他)”同音(不同调)。“隑”与“按(爱)”,都含依靠、凭借之意,“隑”用于人时,通常用背脊、肩膀等身体部位,如“人隑门床头”,而“按(爱)”则必须是用手。“按”与“隑”韵母相同,且都是去声,“按(爱)”的读音兴许是被“隑”韵母同化所致。
根据以上分析,可以合理推测,“按”就是“爱”的本字。
编辑:单露娟
审核:诸葛晨晨
监制:包建永